北朝扯了黃宣一把，向一位用青銅爵端著紅酒的西裝男走過去。說人家穿著的是西裝略微有些勉強，但就外形而言，差距一定不會大過中山裝和西服。不過他內襯穿的是一件黑色緊身衣，緊密厚實，當然也不會有打領帶的地方了。

“這位是石禹足下。”北朝用介紹的語氣道。

承明殿內，無論旅行者還是原住民都是黃種人，但就臉型看來，並不都是中國人。這位用古代器皿喝葡萄酒的先生也不例外，看他的樣子，應該是中亞人種，顴骨很低，圓臉，面目扁平，仿佛被人用碾壓機整容過一般。

黃宣眼珠亂轉，露出一絲笑容，不等北朝開口，伸手和這位先生一握，道：“你好，我是黃宣。不打擾各位的聚會吧？”

對方與其身高相當，黃宣微微擡高一些手，這樣雖然會有些別扭，但卻讓寬大的袖子滑了下去，露出了手腕。

這是標準的21世紀禮儀教程。石禹原本右手端著青銅爵散，此刻見了黃宣的模樣，卻一下子精神起來，酒杯交到左手，又覺不妥，轉身放在身後，這才與黃宣雙手相握，道：“黃宣先生剛剛到達？不介意的話，我幫您註冊一下吧。”

黃宣卻一下子楞住了，還是洛林直接將那枚記錄著坐標的18級權限密鑰交在他手上。

看到這閃爍著金屬光澤和繁覆紋路的密鑰，石禹的笑容更真誠了。這時候，你才能看清楚他那與臉一般平的鼻子。

石禹拿出一塊仿佛能量鏈的東西，在密鑰上緩緩掃過。他一邊動作，一邊用不很熟練的中文道：“不知道黃先生準備在這裏逗留多久？我們準備在3天後第一次分紅，7天後則是第二次，第三次分紅的時間就由還留下的人來確定了。”

他所謂的分紅，自然就是黃宣所理解的分贓了。黃宣不知道他們的規矩，但卻裝作不以為意地道：“應該會留一段時間，不過不太確定。”他現在是完全把石禹當作酒店大堂經理來處理了。

這樣說，石禹反而更加恭敬地說道：“沒有問題，您的位面通道信息已經記錄了，只要您還在這個位面，能量和能頓就將自動分配。”

“麻煩你了。”黃宣矜持地笑了笑，就像是在參加家族周年慶。石禹則忙不疊地回了一禮。

黃宣心裏壓著笑，用右手拍拍北朝的胳膊，道：“我先進去？”

“好。”北朝還沒想明白，自家位面這位出名看不起人的家夥，怎麽突然轉性了。

黃宣轉身向大殿裏邊走去，沒有看到王允，同樣也沒有看到呂布，只是看在場者的官階，卻很讓人懷疑，這裏是三國高層領導人峰會。

石禹目送黃宣端起一杯紅酒離開，轉身笑容就冷卻了下來。用冰涼的語氣問北朝道：“你從哪裏接到的他？”

北朝卻更熟悉這廝現在的冷臉，不以為意地道：“我在西門附近巡邏，看見有人使用全鋼狙擊槍，就過去看看，結果發現他射了那個叫董卓的一槍。”

他著重說到“全鋼”這個詞。雖然他不知道黃宣的權限，但卻知道，要攜帶全鋼狙擊槍這麽大件的東西，24級權限所有資源都不夠運輸費。事實上，一把生物類的狙擊槍花不了幾個錢。而眼前這位石禹足下，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到任何一個位面都帶著把金屬小手槍——當那場近千萬年最嚴重的時空震蕩發生以後，傳說中美妙的大位面時代就結束了，無數代積累的財富隨風飄逝，無數殖民位面化為烏有。雖然這些年以來，已經發現了不少大位面時代以後形成的新位面，但對於人們所擁有的資源而言，可以恣意浪費的時代早已經一去不覆返了。而對不少仍懷念，甚至崇拜著那個時代的人們而言，浪費仿佛已經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，就像是位面時代的榮光貴族們那樣。

如其所料，聽到全鋼狙擊槍這個詞，石禹明顯咽了口唾沫。位面旅行多一點能量，就能多一份收獲，多一分安全。來這個落後的時代還帶著狙擊槍，並且是一把純粹用於浪費的全鋼狙擊槍，不是那些古老的榮光家族，還會是什麽？他又想起了黃宣握手時的姿勢，那簡直是開源時代的禮儀範本。他不自覺地學著伸了伸手，將緊身衣從袖口裏露出來，得意地一笑，自言自語道：“教授如果知道我在這裏遇到個榮光貴族，還用了開源時代的禮儀，一定會讓我去為學妹們講一堂課的。”

他後一段話是用本族語言說的，北朝沒有聽懂，“嗯？”了一聲。石禹又不耐煩了，揮揮手道：“你再去巡查吧，別又有新的旅行者來了都不知道。”

對他們而言，與其耗費資源申請尋找旅行者，不如省著保命來得實在。多帶一些低級旅行者卻花不了多少能量，基地只要能確定這裏沒有被某些位面殖民就足夠了。

北朝也習慣了這廝的脾性。R001像大多數從時空震蕩中幸存下來的位面一樣，榮光貴族和普通貴族當道。如他這般從學院畢業的旅行者，總是要先被剝削之後，才有機會獨立，然後成為新的貴族。

黃宣端著一杯不知什麽年代的紅酒在大殿裏晃蕩著，味道還是紅酒的味道，但和他所喝過的紅酒自然完全不同。大殿內的諸人都顯得頗為友善，每個旅行者都是彬彬有禮的樣子，無論是來自哪個時代或位面，無論穿著多麽奇怪的服飾，所有人都試圖讓自己怪異的禮節顯得標準而適當。而像是北朝那樣豪放性格的人，在這裏顯然是格格不入的。

這樣的聚會，讓黃宣仿若回到了小時候的家族慶典。那是家族最盛的年代，當大多數中國人還沒有見過外國人的時候，黃家就已經開始邀請來自東西歐、美洲、中東、非洲的客人參加周年慶後的宴會了。就像現在這種樣子，穿著中山裝、西裝或者罩袍的先生們，試圖以自己最有魅力的方式，最有說服力的語言，與身邊的每個人交流。

他們嘗試著各種禮儀：握手、擦臉、親吻、擁抱，還有碰鼻子。無論旁人是否理解或者知道，但從那些表情和動作中可以知道，這些禮儀都是鄭重和標準的。

那時候，小黃宣只能不斷地轉動黑眼珠，好奇地張望。而今天，他卻似乎真的深入其中了。

大多數的旅行者都穿著寬大但線條分明的衣服，它們可以勉強被稱為禮服；而那些明顯身份較低的旅行者則穿著漢朝的袍服。這同樣與能量消耗有關。就像是北朝，他能使用的資源也許只夠帶幾件衣服了。

游蕩中的黃宣馬上被人們註意到了。因為選擇的是相同的時間段，這裏的人們是在差不多時間到達的，互相之間也很快就熟識了。而黃宣的樣子，卻又不太像是名低級旅行者。哪個低級旅行者會在腰裏鼓囊囊的，挎一把開源時代的機械手槍？

不過，也沒有人上前與黃宣打招唿。沒有介紹人，又不是組織者，貿然上前顯然是有些不太恰當的。

黃宣也樂得在大殿裏晃悠著，聽聽人們的談話，很快明白了一些。

這些旅行者到達的時間應該與他相似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落在了長安。為了聚攏附近的旅行者，組織者，也就是北朝提到的陸閔，用了大約1天時間。

之後兩天，他們似乎以賢者的名義，直接與漢獻帝進行了聯系。聽起來。這大約是他們的常用策略。

此外，令黃宣不解的是，這裏的人們似乎並不了解三國時代。以洛林的說法，這代表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來自P位面的，並且，P位面應該已經全部處於時空荒漠帶了，這裏則可能是時空荒漠的邊緣。

又聽了一會兒，黃宣背對著人群道：“洛林，我記得我們還從蓋伊身上奪到一把P類16級權限密鑰，那說明P類位面還是有高級位面的啊？”

洛林沈默了片刻，緩慢地說道：“那把密鑰應當是大位面時代留下的。看現在這些旅行者的樣子，標準P001要麽沒有抵禦住時空震蕩，要麽就已經緊縮封閉了。”

“緊縮封閉？”

“斷開與其他位面的聯系。”

聽起來似乎有股閉關鎖國的味道，黃宣還要再問，卻見一個穿著好像小禮服的年輕人，帶著三五人走了過來。周圍的人見他路過紛紛點頭打招唿，他也溫文爾雅地回禮。他在距離黃宣數米的地方站了下來，笑著對黃宣道：“這位是黃宣先生吧？我是R001的陸閔，16級權限著。”

黃宣靦腆地笑笑，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，跨前一步道：“我是黃宣。”然後就沒有了。

這副樣子，黃宣五六年前就沒有過了。不過他還是有兩個害羞的堂弟的，學著那模樣笑笑，似乎真的像是個不善言辭的家夥。

陸閔面容英俊，說是面如冠玉也不過分。他也微微一笑，率先伸出右手，不過看他雙腳略向內側的樣子，似乎還是不太習慣。

通常而言，相似度在30％以上，位面的基本信息，如人種、資源就不會有太大的差別。而相似度在50％以上，其差距就絕不會大於非洲與歐洲。此外，位面的發展是有其必然規律的，這種慣性，其客觀表現就是所謂的緩沖帶能量。這意味著，在30％相似度以上的位面，交流雖然困難，但仍是可以達成的。

另外，相似度考察的主要仍然是以人為主體的，不同位面之間的交流增加，同樣會提高相似度；而對殖民位面的掠奪或發展，又會降低相似度。這也是為何大位面時代，位面之間的相似度均不很高的原因。

黃宣發現，自己從小學習的禮儀在這裏似乎有很大的用處，因此他始終保持著溫潤的笑容，略帶矜持地晃動了一下手臂，就將手收了回來。

大約是靠著敏捷的反應速度，陸閔在黃宣松手的一瞬間，也松開了緊握的雙手，心裏抹了一把汗，但臉上卻帶著平靜的笑容，用類似韓日系的語言道：“黃宣足下，聽說您帶了一把狙擊槍，剛才射殺了一個叫董卓的原住民？”

“叫我黃宣就可以了，陸先生。”黃宣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，“我這次來的密鑰是別人送的，因此不知道你們來了，就自己動手了，抱歉。”聽附近的人說話，他已經知道，這是一場見者有份的“狩獵”活動——某些大家族或高等級基地，擁有制作密鑰或標註位面信息的能力，當他們遇到不值得轉化殖民的位面時，就會將有價值的位面資料做成坐標尺或密鑰，然後販賣，而在場諸人都是購買者。

聽到黃宣擁有的是密鑰，陸閔竭力收起臉上的驚訝，故作鎮定道：“沒有關系，只是一點點能頓而已。不過我有兩位朋友很想看看您的狙擊槍，呵呵，希望您不要介意。”

按照黃宣的理解，看狙擊槍就像是在家時，某位先生說“讓我看看您的馬吧”，聽起來似乎完全是一種恭維的方式，他也就笑著拿出來了。而實際上，如果陸閔想要打劫他，他也會乖乖地拿出來的。

“真的很不錯，是黃先生喜歡的收藏品吧？”陸閔顯然善於社交，用現代語言說，就是位情商很高的家夥，他聽到黃宣叫他陸先生，就知道對方喜歡這樣的稱唿，而不是他們習慣的“足下”。不過，榮光家族有些怪癖，總是能夠理解的。

巴雷特MX109就像它的個頭那樣，總是以吸引眼球，或者發出眼球那麽粗的子彈聞名。幾個人圍著桌子故作觀賞，其中算是最了解槍械的石禹道：“黃先生，這也是開源時代的武器嗎？”

黃宣不知道什麽是開源時代，於是只是輕輕地笑了笑，心裏吶喊著：什麽都不說，什麽都不說。

這個時候，莫測高深確是件很不錯的擋箭牌。

聽說有開源時代的武器，不少較低級別的旅行者也圍了上來。甚至還有不少朝廷大臣，也走過來看看被“賢者”們稱讚的寶器。在這場高峰冷餐會中，他們明顯是聽眾和從屬者。

陸閔並不太懂槍械，只是站在黃宣身邊，與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。石禹雖然性格高傲，但就武器史而言，學識還算不錯，他甚至能說出這種老舊的火藥武器的發射方式。他一邊給旁邊不明白的幾名世家子弟解釋，一邊輕輕地將彈匣卸了下來，立時間，周圍響起了高低起伏的讚嘆聲。

黃宣和陸閔奇怪地將頭偏了過去，就聽石禹的低唿：“聖嬰在上，這些子彈也是全鋼的。”

其他人也齊聲感慨，看向黃宣的眼神越發不同了。剛才少數幾名不以為然的世家子弟也收起了浮躁，規規矩矩地學起了黃宣的禮儀——這在高等級位面是經常發生的，當兩個身份地位不同的旅行者相遇，除非條件不允許，否則當然是地位較低的旅行者遷就較高的那位。這也意味著，黃宣的超級浪費能力得到了承認。

對資源緊缺，尚未從時空震蕩中回覆過來的位面們而言，使用全鋼子彈是多麽奢侈的事情。當然，並非說在場的諸人消費不起，任何一名22級以上的旅行者，都可以帶一把全鋼狙擊槍，帶幾十枚全鋼子彈。可為什麽呢？哪怕是擁有貴族稱號的旅行者，他們的最終目的也是求財。他們有不消耗運輸能量的生物武器選擇，有不消耗運輸能量的能量彈匣選擇，為什麽要攜帶一把根本沒有用處的古董武器，並因此將成本提高兩三倍？

當然，相對於黃宣所處的時代，諸如R001之類的位面，能源要廉價數倍甚至數十倍。但這種廉價是不會讓普通的旅行者享受到的，他們需要向基地的擁有者支付能量，並分潤利潤給他們。購買位面尺要一份錢，使用位面基地要一份錢，充能要一份錢，他們就像是用別人汽車的出租司機。

同時，旅行者在位面旅行過程中獲得的大多是緩沖帶能量，這些能量，是要在位面交易所換成能量才能使用的。而他們獲得正常能源的直接方式，還是物資——如糧食，諸如字畫之類的產品，在位面發達的地區是很少有市場的。

因此，即便是陸閔這樣的世家子弟，也沒有多少能量用來攜帶完全無用而消耗高昂的全鋼狙擊槍。

這才是真正的貴族。所有人都在心裏這樣想著。

全鋼的子彈，在這些旅行者的眼中，就仿佛是一雙路易斯威登的襪子，一條夏奈爾的內褲，一包畫了清明上河圖的衛生紙。

細節處，見真榮光。

黃宣再次用靦腆的笑容回應了有些瘋狂的旅行者們。

石禹趁著眾人興趣盎然之際，提出想要看看他腰間的手槍。

雖然有種被人解除武器的感覺，黃宣還是微笑著將手槍交給了石禹。他就是一只紙老虎，洛林的最大輸出能量還擋不住陸閔三四次能量攻擊，更別說基地之間的戰鬥了。在場稍稍高階一點的旅行者，都能一把戳倒了他。

然而，沒有誰會嘗試得罪一名榮光家族成員的。石禹則滿臉通紅地將手槍雙手接了過來，現在如果要找他的鼻子，就只能認準最紅的一點才行了。

“這把槍叫柯爾特，是比較有名的。”黃宣隨意地加了一句話，就像說我的馬有1/8阿拉伯血統一樣，讓人有種不同凡響的感覺。

當然了，這些連三國都沒聽過的旅行者，也不會知道什麽是柯爾特。不過，知道很有名就足夠了。

以洛林的制造水平，30發子彈也免不了是鋼制的，就連他改造過的手柄等部分，也是極其浪費的工程塑料和樹脂材料，這麽淳樸的古董氣息，瞬間將剛剛泛起勇氣的世家子弟們打倒了——看看人家，這才是貴族生活。

幾名18、19級權限者紛紛傳看，除了陸閔，他們就是這個位面最高等級的旅行者了——R001等位面的權限劃分方法，還是延續大位面時代的規矩，其基礎是能夠享受的基地最大輸出量，包括信息、能量、密鑰傳送等一切資源。黃宣與他們的最大不同在於，洛林的基地等級決定黃宣的權限水平，而其他旅行者空有更高等級的位面基地，卻由於貢獻等原因，不足以得到更高的權限。

僅僅就能量而言，用比較通俗的方式講，就是黃宣擁有與R001的20級權限者相通的能量輸出功率，卻不一定有相同的持續時間——這決定那位權限者的收入狀況，是否足以購買更多的能量。

幾名大漢的朝臣也對那把柯爾特充滿了興趣。“賢者們”並未拒絕與他們共同分享這份驚訝，但任這些儒士們看破頭，也鬧不明白這小巧的東西是什麽。

正鬧哄哄之間，一名宦官高舉著黃絹徐徐而來，公鴨嗓子高叫了一聲：“群臣接旨……”

旅行者們慢吞吞地避開了殿中央的位置，由著一群老頭跪下接旨。石禹這時帶著絲討好走到黃宣身邊，將柯爾特還給他道：“黃先生這次有什麽計劃？我們都想聽聽你的意見。”

“是啊，是啊！”立刻有人隨聲附和，完全無視漢臣們的怒火。

黃宣抿著嘴唇道：“我其實也就是逛逛而已，你們原來是什麽計劃呢？”

這就有人想：“看看人家，帶著開源時代的全鋼狙擊槍和手槍逛逛，若不是身後基地強大，分明是找死了。”他們卻不知道，黃宣去的時代比他們可要安全得多了，畢竟是時空荒漠帶，能量低，風險也就低一些。

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，學著黃宣剛才的樣子和他握握手，然後趕快松開，道：“我是岳冢泉，18級權限者，這次的計劃是我制訂的。”

“你好。”黃宣很規矩地笑笑，很有些廳處級幹部的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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